「問渠哪得清如許?為有源頭活水來。」─「尊德性」與「道問學」的合一

朱熹〈觀書有感〉:「半畝方塘一鑒開,天光雲影共徘徊。問渠哪得清如許?為有源頭活水來。」此詩為後人一再引用,以說明朱熹對追求學問的態度及方法。誠然,此詩意境甚高,而且對於學習一事確有精論,無論用作文學素材或訓勉之作均為上品,但筆者以為單從文學或學習的角度理解此詩,實有所欠缺。朱熹作為理學的集大成者、儒學之大宗,其作品自必流露有關德性修養的思想。

「尊德性」與「道問學」語出《中庸》,後來卻成為朱學與陸學壁壘分明的旗幟。無疑,朱學特重「道問學」一環,朱熹亦嘗言:「今子靜所說專是尊德性事,而熹平日所論卻是道問學上多了。」但朱熹是否便忽略了「尊德性」呢?筆者以為此詩除反映朱熹對「道問學」的看法,實亦說明了他對「尊德性」的重視。

「半畝方塘一鑒開,天光雲影共徘徊」一句,似為實景,但亦是心境。朱熹眼前的「半畝方塘」清澈如鏡,加上當時天朗氣清,「天光」耀眼,「雲影」徐來,此時此景予人心曠神怡,毫無窒礙的感覺。同時,這亦具體描述了朱熹心境澄明舒坦,此前的困擾和鬱悶已被「天光」一掃而空,現在更像浮雲般自在。

及後,朱熹再以設問的方式,透過自問自答的往還,提出他對眼前景象的看法。他以為方塘實有賴不斷灌注富有生命力的「源頭活水」,讓四周充滿生氣,而且唯有活水才能清澈如此,毫不混濁。景物如此,心境亦是如此。朱熹心中疑問已然全消,這全拜學習所賜,亦唯有聖賢典籍才能有如「源頭活水」般,正本清源,滌清污濁偏歪的心靈,豐富人們的學識。

此外,筆者以為當中尚有深意,那就是方塘的「心」。方塘「空空如也」,「活水」至則生氣盎然;「死水」入則臭氣沖天,因此方塘必須廣納活水之源,「百川匯海」方能成其大;疏通水流之道,確使水流暢通,透過不斷的運動,「活水」才能歷久常識,保持活力。讀書亦然,必須廣閱群書,去蕪存菁,才能「積學以儲寶」;深入了解,反覆推敲,方是「研閱以窮照」,兩者合一,自能「推陳出新」。所謂「學而時習之,不亦說乎」,正是此意。

上述所言,從「道問學」的角度分析了〈讀書有感〉一詩所透露的態度。朱熹以為「學習」才能使人長進。在選擇材料時,必須審慎,「四書」自是首選,而且應該循序漸進,先《大學》,次《論語》,再《孟子》,終《中庸》,其餘經典亦是重要,得此活水自能勇猛精進。同時,朱熹亦沒有忽略「多元」的重要。鑒朱熹一生,博覽群書,不獨聖賢之學,就是「詩」、「書」、「風水術數」,亦有涉獵,足見其學問之廣,源頭之眾。最後,朱熹承孔子之教,以為「學而不思則罔,思而不學則殆」,不獨強調「活水」,亦講究使之「活」。唯有「思考」與「複習」,才能使方塘吸收「活水」養份,生機不斷,激發天賦方塘的生命力。

除了「道問學」外,筆者以為亦能從「尊德性」的角度分析此詩,只是詩中的方塘不只是朱熹的「學」,而是「心」。「半畝方塘一鏡開,天光雲影共徘徊」一句是實景,亦代表了朱熹心中對修養的境界的描述。在此生氣盎然的環境中,四周寧靜,充滿生命力,如此景致正訴說大自然的可愛,「天道」創生萬物的偉大,而且當中萬理為一,反映了至善的「理」的存在。     

蒙培元指出朱熹以為在天為生理,在人為仁理。由此可見,詩首的景象不獨歌頌生理之偉大,同時亦代表了朱熹對仁理,對「心」的追求,以為「心」之極致,當能如此至善安詳,充滿生機,達到「仁」的境界。據李士金所指,〈觀書有感〉乃作於乾道二年,正值「丙戌之悟」前後,而朱熹後來在〈中和舊說序〉亦提及:「『通天下只是一個天機活物流行發用,無用間息』,『心』是『乃天命流行、生生不已之機』」,正好可為此作一注腳。

至於,詩末則說明「心」何以能達到「仁」的境界及如何達到「仁」的境界?當時,朱熹以為「已發者人心,而未發者皆其性」,「性」為「心」體,「心」為「性」用。所謂「天命之謂性」,「性」本由天命,這就如那「源頭活水」般,為「心」注入生命力,如此「心」便是一「天機活物」,而且「無用間息」,因此人只要能夠秉持「天命之性」,澄清己心,並發而用之,自能造就詩中美景。此外,人們亦不能窒梏其心,必須時刻警惕,避免一曝十寒,「心」方能保持生機,積極向上,成就更高的修養境界。

束景南《朱熹年譜長編》亦指出朱熹於乾道二年,「始悟『主敬』思想,有源頭活水詩自詠其思想飛躍。」朱熹講究「主敬」及「格物」,以為兩者均是修養己身,提昇道德境界的功夫,可見「讀書」、「研習」所為者無他,乃一身的涵養,足見〈觀書有感〉一詩,蘊含的非獨「道問學」的思想,亦是「尊德性」的反映,主張「道問學」是「尊德性」的入門,「尊德性」是「道問學」的目的。